林默走进来时，温鹇良正低头整理着一摞作业本，晨光顺着他的发梢滑下来，在侧脸投下圈毛茸茸的光晕。
桌角的橘子糖还在，被人用课本轻轻压着，像是怕被风吹走。
林默的脚步顿了顿，最终还是面无表情地拉开椅子坐下，将书包塞进桌肚时，刻意避开了那颗糖的位置。
温鹇良抬头看了他一眼，目光在他眼下的青黑处停了停，没多问，只是将一本笔记推到他面前：“这是上周的物理笔记，你看看有没有需要补的地方。”
笔记记得极工整，公式旁用红笔标着易错点，例题解析详细得像本教辅书。
林默捏着纸页的指尖微微发烫，低声道：“谢谢。”
这是他转来后，第一次主动跟温鹇良说话。
温鹇良的眼睛亮了亮，嘴角弯起个浅浅的弧度：“不客气，有不懂的可以问我。”
林默没再接话，翻开笔记假装研读，耳朵却不受控制地捕捉着旁边的动静。
温鹇良翻书的动作很轻，笔尖划过纸张时发出沙沙声，偶尔会低声回应前排同学的问题，声音温和得像浸在温水里。
这样的安稳，与林默连日来的兵荒马乱格格不入。
他昨晚在便利店值夜班到凌晨两点，回出租屋眯了三个小时就赶来学校，此刻太阳穴突突地跳，眼前的公式像是在跳舞。
“要不要趴会儿？”
温鹇良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，“早读课我帮你盯着。”
林默猛地回神，对上他关切的目光，心跳莫名漏了一拍，连忙别开脸：“不用。”
话音刚落，班主任陈老师抱着一摞试卷走进来，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。
“昨天的数学小测成绩出来了，”陈老师推了推眼镜，目光扫过全班，“温鹇良还是第一，148分。”
教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叹，有人转头朝温鹇良比了个大拇指。
他只是笑笑，接过试卷时，目光不经意地往林默这边瞥了一眼。
林默的试卷被放在最后。
当他拿到那张印着“142”的卷子时，指尖微微一颤。
全班的目光“唰”地一下聚过来，带着惊讶和探究。
“林默同学是新来的，能考出这个成绩很己经非常棒了！”
陈老师赞许地点点头，“最后一道附加题，全校只有他和温鹇良做出来了，解题思路还不一样，大家可以互相借鉴一下。”
林默能感觉到温鹇良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试卷上，带着点好奇。
他下意识地想把卷子往抽屉里塞，却被温鹇良轻轻按住了手背。
“你的辅助线画得很巧。”
温鹇良的指尖带着点微凉的温度，碰到他皮肤时，林默像被烫到似的缩回了手。
温鹇良也没在意，指着试卷上的几何图形，“这里用空间向量解会更简单，我讲给你听？”
周围有同学凑过来围观，七嘴八舌地讨论着题目。
林默被围在中间，后背渗出一层薄汗，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听温鹇良讲解。
他的声音清晰又耐心，每一个步骤都拆解得明明白白，林默听着听着，紧绷的肩膀不知不觉放松了些。
“懂了吗？”
温鹇良讲完，抬头问他。
林默点点头，声音比刚才自然了些：“嗯，谢谢。”
“不客气。”
温鹇良笑了笑，目光落在他试卷右上角的名字上——“林默”两个字写得很用力，笔尖几乎要划破纸页，像是在跟谁较劲。
课间操时，林默被体育委员拉去排队。
他站在队伍末尾，看着温鹇良站在前面领操，动作标准得像本教科书，阳光落在他扬起的脸上，连额角的汗珠都闪着光。
“新来的，你跟温班长以前认识啊？”
旁边一个矮个子男生撞了撞他的胳膊，是昨天跟女生们一起围过来的那个，胸牌上写着“赵磊”。
林默扯了扯嘴角，没承认也没否认。
“我就知道！”
赵磊眼睛一亮，压低声音，“温班长从来不给别人整理笔记的，上次我借他的化学笔记，他都只让我拍照。
你俩是不是亲戚啊？”
林默正想开口，广播里突然响起***的哨声。
赵磊撇撇嘴，嘟囔着“不说就算了”，跟着队伍往前跑。
林默落在后面，看着温鹇良转身时不经意投来的目光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，说不出的别扭。
午饭时间，林默拿着餐盘在食堂角落找了个空位。
他刚扒了两口饭，对面的椅子就被拉开了。
温鹇良端着餐盘坐下来，餐盘里赫然放着一份糖醋排骨，酱汁亮晶晶的，正是他小时候爱吃的口味。
“阿姨说今天的糖醋排骨做得特别好。”
温鹇良把盘子往他这边推了推，“我不太爱吃甜的，你尝尝？”
林默看着那盘排骨，喉咙突然有点发紧。
他记得小时候，每次温鹇良家做糖醋排骨，他都会端着小碗来敲门，温鹇良总会把碗里的排骨都拨给他，说自己不爱吃甜的。
原来他还记得。
“不用。”
林默低下头，扒着碗里的白饭，“谢谢。”
温鹇良没再坚持，只是安静地吃着自己的饭。
食堂里很吵，碗筷碰撞的声音、同学的说笑声混杂在一起，两人之间的沉默却并不尴尬。
林默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，混着糖醋排骨的香气，竟让他想起了老巷里的夏天。
吃完午饭，林默正要起身，温鹇良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，放在他面前的桌上。
是颗橘子糖，跟昨天那颗一模一样，只是糖纸被揉得有点皱，像是揣了很久。
“这个……”温鹇良的耳朵有点红，“昨天那个可能化了，这个是新的。”
林默看着那颗糖，突然想起小时候。
有次他发高烧，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，温鹇良翻墙进来，从口袋里掏出颗橘子糖，剥开糖纸喂给他，说“吃了糖病就好了”。
那颗糖的甜味，是他混沌记忆里唯一清晰的光。
他的手指动了动，最终还是捏起那颗糖，塞进了校服口袋里。
温鹇良的眼睛瞬间亮了，像被点燃的星星。
下午的自习课，林默趴在桌上补觉。
他睡得很沉，连上课***都没听见。
迷迷糊糊间，感觉有人把一件带着薄荷味的外套披在了他身上，还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：“老师来了。”
林默猛地惊醒，看到陈老师正站在讲台上，而自己身上盖着温鹇良的校服外套。
他慌忙把外套拿下来，想还给温鹇良，却见对方朝他摇了摇头，用口型说“披着吧，空调冷”。
林默的心跳又开始乱了。
他把外套搭在腿上，布料上还残留着温鹇良的体温，暖得让人不想放开。
放学时，林默收拾书包的动作慢了些。
温鹇良背上书包，站在旁边等他，没再提“顺路”的事，只是说：“晚自习的化学小测，重点在第三章，你可以先看看。”
林默点点头，跟着他走出教室。
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偶尔会在地面上重叠在一起。
走到校门口，温鹇良停下脚步：“我往这边走。”
“嗯。”
林默应了一声，转身想走，却被温鹇良叫住。
“林默，”温鹇良看着他，眼神很认真，“老巷口的糖水铺重新开张了，周末……我周末要去医院。”
林默打断他，声音有点硬，“我妈还在住院。”
温鹇良脸上的期待淡了下去，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担忧：“阿姨还好吗？”
“老样子。”
林默不想多说，含糊地应了句，转身快步离开。
他没回头，自然也没看到，温鹇良站在原地，看着他的背影，手里紧紧攥着两张糖水铺的优惠券，首到被晚风吹得发皱。
林默走到街角，摸了摸口袋里的橘子糖。
糖纸被体温焐得温热，他剥开糖纸，把糖放进嘴里。
熟悉的甜味在舌尖蔓延开来，带着点微酸，像极了小时候的味道。
林默靠在墙上，望着远处医院的方向，眼眶突然有点热。
他以为自己早就把过去丢了，却没想到，一颗橘子糖，一件带着薄荷味的外套，就能轻易把他拉回那条爬满青苔的老巷。
而那个站在巷口等他的少年，好像从来都没离开过。
林默咬着糖，转身朝医院走去。
口袋里的橘子糖还在慢慢融化，甜味顺着喉咙往下淌，一首甜到了心里。
（第二章 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