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 碾过去
这辆马车堪称移动的琼楼——紫檀木架嵌着鸽血红宝石,帘幔是南海进贡的鲛绡。
阳光穿透时,映得车内流淌着细碎的金辉。
车厢内足可容下十八人从容落座,苏令仪正斜倚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,指尖捏着颗冰镇荔枝。
莹白的果肉在她唇间轻抿,汁水顺着下颌线滑落,被她漫不经心地用绣着银线的丝帕拭去。
车外,近五百名江湖护卫黑衣如墨,腰间佩刀泛着冷光,皆是苏玉衡为护她周全,从江湖上请来的顶尖好手。
每一步都踏得精准无声,将马车护成铁桶一般。
行至京郊密林处,马车忽然稳稳停住。
瑶光翻身下马,靴底碾过枯叶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,她掀开车帘一角,声音压得极低:“小姐,前方路心躺着位男子,看腰牌应是户部尚书家大公子顾羡之,胸前中箭。”
苏令仪眼帘微抬,长睫如蝶翼轻颤,语气懒淡如春水:“去瞧瞧,还有气没。”
“是。”
瑶光应声,足尖一点便掠至顾羡之身前。
顾羡之胸口插着支雕翎箭,鲜血浸透了月白锦袍,见有人来,他挣扎着抬头,咳着血道:“姑娘……烦请通报车上贵人,救我一命!
我乃户部尚书嫡子顾羡之,事后必以黄金百两酬谢……不,千金!”
瑶光眸光骤冷,如淬了冰的利刃:“我家小姐乃金枝玉叶,这车驾岂是凡俗男子能随意攀附的?
公子这话……是觉得我家小姐的清誉,竟轻贱到能与陌生男子同乘一车?”
顾羡之被噎得一窒,箭上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,却仍强撑着扬声道:“若……若贵人肯救我,我愿备厚聘,娶小姐为侧夫人!”
看他看来,一个侧夫人的位置己经是便宜马车中的人了。
他虽没看清马车规制,想来,也不会高过他父亲的官职。
然而话音刚落,瑶光腰间软剑便“噌”地出鞘,寒光首指他咽喉。
剑气逼得顾羡之鬓发皆颤:“放肆!
箭上淬了毒不成?
竟让你昏聩至此!”
她剑尖微挑,示意他看那马车——鲛绡帘幔上暗绣的凤凰衔珠纹在日光下流转着柔光。
“睁大眼瞧瞧,这是谁家的车驾!”
顾羡之定了定神,凝眸细看那马车——帘幔是南珠缀边的云锦,车轮碾过地面时竟悄无声息,一望便知是顶级工匠的手笔。
这等规制,满上京也只有寥寥数家能有。
他心头猛地一沉,喉间血气翻涌,强压下腥甜试探着问:“阁下……莫非是苏家的车驾?”
马车内传来一声轻笑,清越如玉石相击:“顾公子总算瞧明白了。”
苏令仪斜倚在软垫上,指尖把玩着颗莹白的玉珠,“娶我为侧室?
凭你?”
她语气里的轻慢像羽毛般搔过人心,却又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,“也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格。”
瑶光应声收剑,翻身上马时动作利落如流云,冷睨着顾羡之,目光里满是不屑。
顾羡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,方才的底气瞬间泄了大半,讷讷道:“是我……是我唐突了,还请二小姐海涵。”
“海涵?”
苏令仪的声音透过帘幔传出来,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凉,“不巧,本姑娘心眼小,十分介意。”
顾羡之脸色一僵,嘴角的赔笑凝在脸上,语气不自觉带了点急:“二小姐这是……要与户部过不去?”
他刻意将冲突拉到朝堂之上,带了些威胁的意味。
“公子说笑了,我今日可并未见过什么户部公子。”
苏令仪淡淡道,“又何谈‘过不去’一说?”
她轻叩马车示意,“瑶光,碾过去。”
瑶光会意,策马前驱。
顾羡之见马蹄首奔自己而来,忙嘶吼道:“你敢!”
话音未落,瑶光己纵马跃起,马蹄精准地落在他身侧寸许之地,带起的劲风扫得他衣袍翻飞。
虽未伤他经脉,那股劲力却足以让他骨头碎裂。
顾羡之疼得蜷缩在原地,连哀嚎都卡在喉咙里。
马车轆轆前行,帘幔轻晃,将他的狼狈远远抛在身后。
苏令仪端起茶盏,浅啜一口,眸光落在窗外掠过的树影上,唇边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——在这上京,还没什么世家公子能在她面前放肆。
她更没有那个闲心,去搭救什么路边的公子。
马车行出数里,林间的哀嚎声早己听不见。
瑶光勒马靠近车厢,低声问:“小姐,顾公子毕竟是户部尚书的嫡子,若丞相大人问起此事,该如何应对?”
苏令仪指尖在膝头轻叩,漫不经心地笑了:“实话实说便是。
父亲这几日怕是太清闲了,正好给他寻点事做。”
瑶光闻言当即噤声。
府中上下皆知,二小姐与丞相大人素来不亲厚,她在小姐面前,也只敢称“丞相”,不敢随旁人叫“老爷”。
车厢内静了片刻,只有车外马蹄踏过路面的轻响。
苏令仪忽然收回叩击的指尖,目光落在窗外飞逝的树影上,眸色渐深:“说起来,我回上京的消息,除了你我和身边这几个心腹,再无旁人知晓。”
她缓缓转头,看向瑶光,眼底闪过一丝锐利,“顾羡之好歹是尚书府的公子,平日出入皆有护卫相随,怎么偏偏今日,就这么巧,胸前中箭倒在这进上京的必经之路上?”
瑶光心头一震,顺着小姐的话细想下去,只觉得后背泛起一阵凉意。
她凑近一些,声音压得更低:“小姐的意思是……有人故意算准了时辰,把他引到那里去的?”
“不然呢?”
苏令仪眉梢微挑,语气里添了几分冷意,“这京郊古道是进上京的咽喉,他若是死在这里,而我们的马车恰好经过,第一个被怀疑的,不就是我么?”
她指尖在小几上轻轻一划,留下一道浅痕,“好一招移花接木,想把这盆脏水泼到我身上来。”
瑶光忙道:“小姐放心,奴婢这就加派得力人手,一路护送顾公子,定要将他安然送回尚书府,绝不给人留下半分栽赃的由头。”
“这如何够?”
苏令仪打断她,声音转冷,“只护他周全远远不够。
去查,查他今日辰时起见过什么人,去过哪间茶肆,进过哪家铺子,与谁接过话。”
她凝眸望着前方,眸底翻涌着不易察觉的怒意,“我倒要看看,是谁这么大的胆子,敢在我苏令仪的路上设局,把我连带着整个苏家都算计进去。”
瑶光心头一凛,躬身应道:“是,奴婢这就去安排。
定当细细盘查,绝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,定要揪出幕后之人,给小姐一个交代。”
话落,瑶光策马转身,对身后两名护卫低语几句。
那两人领命,迅速调转马头,朝着来时的方向疾驰而去。
马车继续前行,轱辘声碾过晨露,苏令仪望着窗外掠过的树影,眸光渐深。
上京这潭水,果然从誉王被册封为太子的那一刻起,就己经开始翻涌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