.用你的记忆爱你父亲患阿尔茨海默症后,开始把我错认成他已故的初恋。我愤怒地纠正他,
直到发现母亲年轻时的一张照片——那张脸与我惊人相似,背后却写着:“给亲爱的妹妹,
替我照顾他。”母亲临终前塞给我的钥匙,打开了一个生锈的铁盒。里面有三封未寄出的信,
记录着三十年前的夏天:“我确诊血癌那天,
他向我求婚了…”“我把姐姐的裙子偷偷改成了婚纱…”“明天手术,
请让我的谎言成全你们的幸福…”---客厅里很静,只有电视屏幕无声地闪烁着,
光怪陆离的光影映在父亲蜷缩在沙发里的身躯上。他近来总是这样,
像一尊被骤然抽去灵魂的塑像,在时间的尘埃里迅速风干、模糊。我放下公文包,
倒了杯温水,走过去。“爸,喝点水。”他缓缓转过头,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,
此刻蒙着一层浑浊的雾。他定定地看着我,嘴角牵动了几下,然后,
一个完全陌生的、带着某种陈旧温柔的名字,从他干裂的唇间滑了出来。
“小芬……你回来啦?”小芬。那不是母亲的名字。我母亲叫慧珍。
一股无名火“噌”地顶了上来,烧得我喉头发紧。又来了。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几次了?
阿尔茨海默症像一块冷酷无情的橡皮擦,正一点一点,把他生命中那些重要的印记抹去,
先是最近的事,然后是我的名字,我的身份,现在,
连与他相伴四十载的妻子都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取代了。我深吸一口气,
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,但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:“爸,你看清楚,是我,
是你儿子。我不是什么小芬。”他眼神里掠过一丝茫然,像个做错事的孩子,但仅仅一瞬,
那点茫然又被一种固执的柔情覆盖。他伸出枯瘦的手,想要抓住我的衣袖,“小芬,
别生气……我等你等了好久。”“我不是小芬!”声音陡然拔高,
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。我猛地甩开他欲触碰的手,水杯里的水剧烈晃动,
溅湿了我的手背,也溅了几滴在他青筋毕露的手腕上。他受惊般缩回手,低下头,不再看我,
嘴里却依旧无声地嗫嚅着那个名字。挫败感和愤怒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。我丢下水杯,
转身走进厨房,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壁,大口喘息。为什么?为什么偏偏是那个名字?
母亲才走了三年,他怎么能……怎么能让一个外人,一个我们从未听他提起过的“初恋”,
如此轻易地占据属于她的位置?这对母亲是何等的亵渎!接下来的几天,家里气氛压抑。
我尽量避免与父亲对视,害怕从他口中再次听到那个名字。而他,似乎也察觉了我的不悦,
变得更加沉默,大部分时间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,
或者摆弄母亲生前养的那几盆早已枯萎的兰花。周末,我决定彻底打扫一下父母的卧室,
或许繁忙能让我暂时忘记这令人窒息的现实。母亲的衣柜我一直没忍心动,
里面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皂角清香。我拉开柜门,开始整理那些叠放整齐的衣物。
在一个堆满旧围巾的隔层最里面,我的指尖触到了一个硬硬的边角。抽出来,
是一个蒙尘的旧相框。翻过来,玻璃下压着的,是一张黑白照片。
照片上的女孩大约十八九岁,梳着两条粗黑的麻花辫,穿着一件碎花衬衫,眼睛亮晶晶的,
嘴角扬起一个羞涩又灿烂的弧度。我浑身一震。那张脸……那张脸,几乎是我的翻版。
尤其是那双眼睛,眼尾微微上挑的弧度,和我镜子里看到的自己,一模一样。
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,怦怦狂跳。我颤抖着手将相框翻来覆去,照片的背面,
用已经褪色的蓝黑墨水,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:“给亲爱的妹妹慧珍,替我照顾他。”落款,
是一个“芬”字。时间在那一刻仿佛凝固了。空气不再流动,声音彻底消失。
世界缩小到只剩下这张照片,和这行触目惊心的字。“妹妹慧珍”——我的母亲,叫慧珍。
而“芬”……是父亲口中那个“小芬”?我给谁照顾他?母亲是妹妹,
那么小芬……是母亲的姐姐?我的……姨妈?混乱的思绪像被飓风席卷的碎片,疯狂冲撞。
我想起母亲临终前,已经说不出话,却用尽最后力气,死死攥住我的手腕,
另一只手指向衣柜最下方的抽屉,喉咙里发出模糊的“嗬嗬”声。那时我悲痛欲绝,
只当她是在交代什么重要的身后物,
后来在抽屉里只找到几件寻常首饰和一卷她用旧的顶针线脑,便没有再深究。
难道……我扑到那个抽屉前,将它整个拉出,东西全部倒在地上。
在抽屉底板与侧壁的缝隙间,我摸到了一个冰凉的、小小的硬物。是一把铜钥匙,样式很老,
上面已经布满了暗绿色的铜锈。家里哪里有这种老锁?我发疯似的在房间里寻找,
阁楼、储藏室、床底……最后,在父母卧室的床板底下,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里,
我摸到了一个沉重的、冰冷的东西。用力拖出来,是一个生锈的铁皮盒子,
盒盖上的漆皮早已斑驳脱落,挂着一把同样锈迹斑斑的锁。钥匙**入锁孔,
发出艰涩的“咔哒”声。我深吸一口气,掀开了盒盖。没有预想中的珠宝或存折,
里面只有几件旧物:一条褪色的红色纱巾,一枚磨损严重的塑料发卡,还有三封泛黄的信笺,
用一根红色的毛线小心地捆着。信纸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,
上面的字迹是那种熟悉的蓝黑墨水,与照片背后的字迹同出一源,只是更显虚弱、潦草。
我展开第一封。日期是三十多年前的一个夏天。“**七月十二日医生的话像一块冰,
直接砸进了我的五脏六腑。血癌。晚期。他们说,我大概还有三个月。走出医院,
太阳明晃晃的,刺得我眼睛生疼。世界还是那个世界,可我的世界已经塌了。就在医院门口,
他跑过来,满头大汗,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亮。他手里攥着一个绒布盒子,
笨拙地、结结巴巴地,在我面前单膝跪下了。他说,小芬,嫁给我吧。我看着他,
看着他眼睛里那个小小的、苍白的我。那一刻,我的心不是甜的,是碎的,
被无数玻璃碴子反复碾磨。我多想点头,多想大声说‘好’,让全世界都听见。可我不能。
我不能让他守着一段注定短暂的幸福,然后坠入漫长的、永恒的黑暗里。我接过了那个盒子,
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。我说,让我考虑考虑。天知道我用了多大的力气,
才没有在他面前哭出来。**”信纸从我颤抖的手中滑落。血癌……求婚……谎言。
那个叫“小芬”的女孩,不是抛弃,是濒死。我几乎是屏住呼吸,展开了第二封。
“**七月二十日烧一直在退退起起,浑身骨头都像被拆开又重组过一样疼。
但今天精神好像好了一点。我把那件压在箱底最久的裙子拿了出来,
是姐姐慧珍最喜欢的那条,白底蓝碎花的。她总说我穿红色好看,
她自己却偏爱这种素净的颜色。我偷偷量了尺寸,趁着他们都不在,一点一点地改。
剪刀不太听话,针脚也歪歪扭扭的,比不了裁缝铺的手艺。汗水和眼泪掉在布料上,
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。我想象着自己穿上它的样子。没有宾客,没有酒席,甚至没有祝福。
可能就是在我们常去的那片小河边,有夕阳,有芦苇。他穿着他最好的那件白衬衫。
这就够了。这算不算是我的婚纱呢?用姐姐的裙子改的婚纱。慧珍要是知道了,
肯定会骂我糟蹋东西吧。可我只想,在最后的日子里,真正为他穿一次‘嫁衣’。
**”那个铁盒里的红色纱巾,原来……它本该是白色的吗?那条被改掉的裙子,是母亲的?
想象着一个生命进入倒计时的女孩,在病痛的间歇,偷偷为自己缝制一件绝望的“婚纱”,
我的眼眶一阵酸涩。我颤抖着,拿起最后一封。这封信更短,字迹也更加凌乱虚弱,
仿佛书写者已经用尽了生命中最后的气力。“**八月三日明天就要进手术室了。医生说,
这是最后的尝试,希望渺茫。我知道,我可能出不来了。我把一切都告诉了慧珍。我求她,
在我走后,去告诉他,就说我变了心,跟着家里人去了很远的地方,再也不会回来了。
我把我所有的照片都给了她,只留下这一张。我求她,替我照顾他。慧珍哭了,骂我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