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：灰烬与新生飞机伴随着一阵轻微的颠簸，彻底降落在苏黎世机场的跑道上。
引擎反推的轰鸣声充斥耳膜，苏馨却觉得世界从未如此安静过。十六个小时的飞行，
仿佛一场漫长的蜕皮仪式，将她与过去那个充满沈墨痕迹的生命硬生生剥离。
舷窗外是典型的欧洲天际线，低矮的云层，远处依稀可见阿尔卑斯山峦覆雪的轮廓，
清冷而陌生。她解开安全带，动作有些迟缓，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，
又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。从随身背包里拿出那只用了多年的手机，指尖划过屏幕，
一连串的未接来电和短信提示争先恐后地跳出来，几乎要淹没屏幕。最顶端的名字，
依旧是那个刻入骨髓的——沈墨。她没有点开，甚至没有细看那刺目的红色数字。
直接号码进入设置。世界，彻底清净了。身后，
是承载了她整个青春所有炽热、卑微和最终所有狼狈的单恋。面前，
是苏黎世深秋清冽的空气，和一段未知的、却只属于她自己的生活。随着人流走出机场，
打车，抵达提前租好的公寓。公寓不大，但干净整洁，有一个小小的阳台，
能望见不远处一座古老教堂的尖顶，在暮色中沉默矗立。放下行李，简单的洗漱后，
巨大的疲惫和时差感袭来。她蜷在窗边的小沙发上，望着楼下异国街道上偶尔驶过的车辆，
车灯像流萤般划过。寂静中，那些以为早已埋葬的回忆，如同沉船碎片，
不受控制地浮上心头。那一年，大学迎新晚会，人声鼎沸。沈墨作为学生会主席上台发言，
白衬衫，黑裤子，身姿挺拔，眉眼清俊，站在聚光灯下，仿佛自带光环，
轻易就攫取了她所有的目光。那一刻，苏馨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，
从此，她的世界便以他为中心开始旋转。她开始笨拙地靠近。
知道他常在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看书，
她便总是“恰好”坐在他不远处；听说他喜欢某个乐队的歌，
她熬夜听完他们所有的专辑；他加入的篮球社，她也立刻报名，即使她连运球都磕磕绊绊，
只为能在场边，在他下场时，递上一瓶拧开盖的矿泉水，
再接过他随意脱下的、带着汗水和体温的外套。“谢了，苏馨。”他偶尔会对她笑笑，
笑容疏朗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温和。就为了这昙花一现的笑容，她可以高兴一整天，
并心甘情愿地继续扮演那个“懂事”的、永远在他需要时出现的小尾巴。
她看着他身边的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，每一个都明媚动人，与他站在一起宛如璧人。
她在他每一次失恋后，默默地陪着他，听他倾诉苦闷，看他借酒浇愁，然后在他醉倒后，
艰难地把他送回宿舍。他有时会抓着她的手腕，眼神迷离地问：“苏馨，
为什么她们都不能像你一样懂事？”“懂事”，这是他对她的最高评价，
也像一道无形的枷锁，将她牢牢锁在“朋友”的位置上。毕业后，他接手家族企业，
初期步履维艰。是她，利用自己所有的人脉，帮他牵线搭桥；是她，
在他通宵达旦处理危机时，陪在他办公室，帮他整理资料，
端茶倒水；甚至在他资金链最紧张的时候，她拿出了自己工作几年所有的积蓄，
虽然那笔钱对沈家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。他当时红着眼睛，紧紧抱住她，
声音沙哑哽咽：“馨馨，只有你，只有你对我最好。等我渡过这个难关，
我一定……”一定什么？他没有说下去。但她心里却燃起了微弱的希望之火。也许，
石头真的会被捂热。后来，为了争取一个至关重要的项目，
沈家需要一场稳定的婚姻来增强合作伙伴的信心。那天晚上，他喝得醉醺醺地来找她，
抱着她，下巴抵在她头顶，声音含混不清：“我们结婚吧，苏馨。就你最好，
就你最让我省心，我们结婚……”明知道这是一场交易多于爱情的婚姻，
明知道他可能只是需要一个“合适”的、不会给他添乱的妻子，但飞蛾扑火，不外如是。
她压下心底那点微末的酸楚和巨大的不安，点了点头。“好。”婚后的生活，
像一出精心排练却毫无温度的戏剧。他给了她沈太太的身份，给了她优渥的物质生活，
昂贵的珠宝，限量款的包包，他从不吝啬。他会记得她父母的生日，
准备体面的礼物；会在必要的社交场合，体贴地为她拉开椅子，扮演一对恩爱夫妻。
可关起门来，只有无尽的冷清。他依然很忙，无数的应酬，频繁的出差，很少回家吃晚饭。
偌大的房子里，常常只有她一个人，对着满桌精心烹制却无人品尝的菜肴，从热等到凉。
他的手机永远设置静音，偶尔有电话进来，他会下意识地走到阳台或者书房去接。
他的书房有一个抽屉，始终上着锁。她从未试图去打开，但心里明镜似的——那里面，
大概藏着某个前女友的旧物，或者，是另一个他真正放在心上的人的信息。有一次她重感冒，
发烧到近四十度，迷迷糊糊给他打电话，电话那头背景音嘈杂，
他压低了声音：“我在谈一个很重要的项目，你自己先吃点药，或者让司机送你去医院。
”还有一次，她无意中在他换下的西装口袋里，摸到一枚不属于她的、造型别致的钻石耳钉。
冰凉的触感，瞬间冻结了她的指尖。她没有质问，只是默默将耳钉放回原处。那天，
她做了满满一桌子他喜欢的菜，他却只匆匆扒了几口，接到一个电话后，拿起外套就要走。
她终于忍不住，在他身后轻声问，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：“是……她回来了吗？
”他脚步一顿，回过头，眼神里没有愧疚，只有一种被侵犯领地般的不耐烦：“苏馨，
”他叫她的全名，语气冰冷，“你一向最懂事，别问这些没意义的事。”“懂事”。
又是这两个字。像一把淬了毒的软刀子，在她心上来回切割了这么多年。因为她“懂事”，
所以她的等待是理所应当；因为她“懂事”，所以她的感受无足轻重；因为她“懂事”，
所以她连质问的资格都没有。那一刻，看着他摔门而去的背影，
苏馨清晰地听到心里有什么东西，咔嚓一声，彻底碎裂了。
那簇为他燃烧了整整一个青春的火苗，在无数次被忽视、被冷落、被理所当然地索取后，
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能量，化作一片冰冷的灰烬。她不再流泪，也不再期待。
她开始秘密联系瑞士的设计学院她大学时辅修过设计，
却为了离他更近而选择了不对口的行政工作，办理申请，准备语言考试，处理离职手续。
所有的一切，都在沉默中进行，像一只即将离巢的鸟，默默地梳理羽毛，积蓄力量。
离开的前一晚，她将那份早已签好字、日期空白的离婚协议，
平整地压在了卧室他那边的枕头底下。他大概永远不会主动去翻动那个角落，
就像他从未真正看清过，枕边人的心早已千疮百孔。窗外的教堂钟声敲响，低沉而悠远，
将苏馨从回忆的泥沼中拉回现实。她深吸了一口苏黎世清冷的空气，走到书桌前，
打开了新买的笔记本电脑。屏幕的冷光映在她脸上，眼神平静而坚定。她出国的目的，
从来不是为了躲避沈墨。她是为了，在一片没有他的天空下，
亲手埋葬那个名为“爱沈墨的苏馨”的旧我，然后，
让一个全新的自己——真正属于苏馨的自己，如同她的名字谐音那样，彻底苏醒。
她开始撰写简历，搜索苏黎世本地设计工作室的招聘信息。过去的，就让它彻底留在过去吧。
2：失序的世界沈墨猛地从真皮办公椅上坐直身体，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。
又是一个短暂的瞌睡，梦里依旧是那个空荡冰冷的家，和苏馨沉默离开的背影。
他烦躁地松了松领带，看向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，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。
已经是晚上十点，总裁办公室的落地窗外，城市霓虹闪烁，繁华依旧，
但他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和……不习惯。是的，不习惯。苏馨离开已经三个月了。
最初，他并未在意。以为她只是闹脾气，像以前很多次那样，最多冷战几天，等她气消了，
或者他偶尔想起，给她个台阶，她就会乖乖回来，
继续扮演那个温顺、懂事、永远会在家里等他的沈太太。他照常工作，应酬，出差。
生活似乎没有任何变化，甚至因为少了一个需要偶尔敷衍问候的人，而显得更加“高效”。
但很快，细微的裂痕开始出现。早晨，他习惯性地走向餐厅，
等待他的不再是温度刚好的咖啡和搭配好的营养早餐，
而是空荡荡的桌子和需要他自己动手的咖啡机。他皱着眉，这才想起，
家里的保姆只负责打扫，早餐一直是苏馨亲手准备的。打开衣帽间，
衬衫按照颜色深浅排列得一丝不苟，领带也搭配好挂在旁边。这曾是苏馨的“功劳”，
他过去觉得理所当然，甚至从未注意过。如今，看着这依旧整齐的景象，他才恍然，
这背后是她日复一日的细心打理。而最近，送去干洗的衬衫拿回来，助理只能胡乱塞进衣柜，
再也找不到那种恰到好处的挺括。晚上回到那个称之为“家”的大平层，
迎接他的永远是死寂一片。没有玄关那盏特意为他留的暖灯，没有厨房里飘出的食物香气，
更没有那个听到开门声，会从沙发上抬起头，对他露出温柔笑容的身影。空气里，
属于苏馨的那股淡淡的、他曾经熟悉到忽略的馨香，也早已消散殆尽，
